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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fiorina 于 2009-8-3 12:19 编辑
没别的意思,就素质论素质,做个学术修养的比较而已。
同样是教授级别,同样是对Michael Jackson了解甚少,台湾学者却给出了完全能与其头衔---教授级别---相称的论述文章。
此文完全保持中立态度,论述相当精彩。可以和风言锋语对比着看。
看不明白的、没有心理接受能力的还请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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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之下
谢莉莉
中央大学英文系助理教授
很讽刺的, 麦克杰克森的死,可能是他的重生 ── 不仅在音乐地位的不朽与与重生,而是人的尊严,生的尊严的重生。
连日媒体的轰炸,我想就算对错过对这位流行音乐之王黄金时代的年轻人来说,也很难对他过去尊荣一无所知。在媒体钜细靡遗的报导中,过去麦克杰克森种种的「疯狂行径」,丑闻和他「非人化」外表, 突然都变得「可以原谅」了。 我对流行音乐几近无知, 但对人性这样从妖魔化到神格化的戏剧转向, 对文化研究和社会心理有兴趣的我不得不感到好奇。 那些过去嘲笑他和那些现在歌颂他的人,很可能是同一批人,一群没有名字却有着连天王都无法抵挡的力量的群众。这个力量过去十年曾用偏见和妖魔化拿走麦克杰克森身为一个人的基本尊严,现在则用眼泪和歌颂把他端上了神坛。一位 Youtube 上的读者回应说得好: 为什麽过去丢石头的人,现在突然都声称爱他相信他了呢? 人为什麽这麽伪善与两面?
我承认我就是这个伪善的群众中的一员。 不是我真的在乎麦克杰克森 ── 也就是因为不在乎, 人容易相信眼见肤浅的 「事实」。 麦克杰克森在世时, 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面具, 我们相信面具是虚伪的, 于是我们和八卦杂志一直问 「面具以下藏了什麽」的问题:麦克杰克森到底有几个手术?他为什麽把皮肤漂白?如果他不是种族叛徒那麽谁又是叛徒了?(套用最近一期 Newsweek 文章中作者 David Gates 的话)他到底有没有性骚扰他邀请到家中的男童?在关起来的房门后面到底发生什麽事?等等。对事件人物的关心可能是深入事件的第一道门,但因为大部份的我们都不够关心却又充满成见,于是我们从事物的表面线索下手,毫不费力的在「先入为主」这个偏见的私人法庭中做一个任何公开法律程序都都无法改变的判决。也许我们不需要关心 ── 就算天王如麦克杰克森也没有武器抵抗人们的冷漠 ── 但是被我们无心判刑的人,他们的生命却不得不在舆论与成见的箭靶下,也许用怒吼和义愤,也许用放弃和消极,苟延残喘的维繫他的生存与尊严。
在 2008 年时,得到葛莱美奖的底特律新闻主拨汤玛斯李 (Thomas Lee) 接受 CNN 访问,谈论他的「黑人变白人」(Becoming White) 一书,汤玛斯李谈到 Vitiligo 这个让黑人变白人的皮肤病对他个人职业生涯和心理的影响,期间他不经意提到,一开始他注意到这个病变,是在左手开始出现白色的大块斑点,他说,「这让我想到有个 Vitiligo 名人病友,还有为什麽他总是左手着戴手套」。一个本来是遮盖羞辱的手套,,却意外的变成性感与尊荣的象徵,这本来应是麦克杰克森的「黑皮肤白面具」中最好的一课, 但是,人们总是趋荣避羞,不愿看到这两个也可以是一体两面的事。即使过去的影像不断的显示麦克杰克森的确从 Thriller 之后皮肤开始产生这个病变,即使麦克杰克森不断的接受访问重申他的确有这个皮肤病,大多数的人其实是不相信他的。畅销唱片的製作人昆西琼斯 (Quincy Jones) 在最近纪念专访中虽然充满对老友的怀念,但是提到肤色时还是认为这是麦可不想当黑人的藉口。同样的,另一位麦克杰克森的老友提到他的整型手术时提到,他一生中对于他的外表有一种无名的羞耻感。Newsweek 的专题作者也提到,麦克杰克森对于「黑」这个肤色有根棎蒂固的憎恶,无数的粉丝欣赏他的歌曲舞步时,还是不断的延用英国媒体「怪胎杰克」 (Wacko Jacko) 的称谓,因为麦克杰克森的口罩阳伞,他脸上浓浓的化妆品,一再证明人们的所见,还有什麽比「眼见」更真实的呢?
社会对于违常的行为,外表或性取向的反应,最常见的就是严法处罚或人道的矫正。麦克杰克森的恋童案的道德争议,让我想起有名的「萝莉塔」一书。这本书的文字与风格并不艰涩难懂,但在美国教授这本小时却常遭遇莫大的困难,学生很难脱离对「恋童」的道德判断,因而忽视了,小说家那柏克夫要表现的,正是社会对道德问题的根本无力,对于中年男子迷恋少女萝莉塔的案例,只能藉由医学或法律做一个非黑即白的判决,小说要表现的,毋宁是对人生和道德的複杂性的了解的另一种可能。回到麦克杰克森的例子来说,他的外表或行为的怪异也常招来非黑即白的解读,因此,不相信麦克杰克森的清白的人,他们的偏见往往来自他们相信一个没有所谓正常婚姻和两性关係的人,必有不为人知的性丑闻,即使一些较为宽容的人,也走不出这层非人化的面具,他们可能选择容忍面具,但他们相信在所谓病态的行为之后必有扭曲的心理,扭曲的心理则可以人道的去治疗和矫正,比如法庭上帮他辩护的精神科医生所声称的,麦克杰克森根本没有进入性慾期,因为他心理显示出发展停顿 (arrested development)。在道德和科学这两层「私法」判决中,麦克杰克森和其它有着有违正常的外表或性向的人一样,完全失去了发声的能力和基本尊严,因此麦克杰克森的面具让他「隐藏在最明显的地方(hiding in plain sight)」,他的怪无所不在,可是在怪中他的人性不见了。我们看得见一个耸动的展览 (spectacle) , 却忘了自古至今的展览常脱离不了刑罚与训诫,它一方面满足我们的窥探慾,一方面则由社会对怪胎的责罚中提醒我们不要超越那条正常的警示线。观看怪异的种种心理过程可能包含惊讶,反感,噁心,厌恶,同情,甚至惊豔,但是某个很人性的东西,在这个展览和投射中被掩盖消除了。
的确,在怪异的超级能见度 (hypervisibility) 中,隐藏一个常被遗忘的黑暗的角落,一个连麦可杰克森也不得不用面具隐藏羞耻 (hiding in shame) 的人性的角落。羞耻是个很让人难以启齿的话题,尤其用在麦克杰克森这个天王身上,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但是如果我们不再妖魔化或神化麦克杰克森,我们可以重新回想:如果他真的有皮肤病?如果他的面罩不是一个假面的面具,一个怪异的展示,而是一个尝试正常化并掩饰羞耻的机制?其实这个羞耻是不难理解的。许多针对皮肤病,颜面伤残或肢体残障的研究都显示,病人所面对的不仅是生活机能的改变和限制,更重要的是社会歧视所造成的心理影响:退缩,逃避,自我价值感低落。另一方面,媒体一再告诉我们,麦克杰克森的怪己经渗透他整个人的心理和行为,在长期媒体及主流道德看图说故事的报导中, 他不再是一个人 (person) 而成为一种假面 (persona) 或人格 (personality) 。大众的好奇中暗示了,这样的假面和人格隐藏一个不为人知的祕密。其实,隐藏和羞耻这两者的关係是吊诡的。在古希腊罗马时期,面具代表人的身份和认同,所以人 (person)和 人格 (personality) 和其实和假面 (persona) 并不对立。换句话说,没有对这个面具的非人化,没有私密,掩藏,也就没有所谓的羞耻。在我们不愿意接受所看到的不同的肤色,不同的性别,不同的性偏好时,在我们坚信面具下面必藏个一个非人的妖魔的同时,我们製造了私密与羞耻。在八卦媒体对人格的粗暴解读中,我们行使多数的霸权和压迫,于是麦克杰克森的种种怪异的癖好和他的外表的偏好 ── 喜欢蟒蛇,猩猩和小孩而不是妻子甚至同性友伴,喜欢尖鼻子,白皮肤,军服外套和婉约的女性外表而不是黑人男性应有的阳刚 ── 成了众人茶馀饭后讪笑的对象。
今天,借着麦克杰克森的死,我们可以诚实的问:某些行为或外表的怪异,是如何成为羞耻的符码的?为什麽人的性喜好和外表必须成为他的原罪?道德的霸权常常不是存在白纸黑字的立案规定(比如规定女人裹小脚或戴面纱),而在于对情感与情慾的训诫和标准化。它假设我和大多数人的所爱所求代表了所有情慾的可能性和标准。在这样对外表,情慾,和行为的训诫中,我们製造了「怪」这个字,和它的种种副产品,特别是污名和羞耻 。社会上背负怪异罪名的主体,除了隐藏在「正常」的外表,或背负千夫所指的嘲弄外,似乎没有第三种生存选择的可能。
麦克杰克森的「面具」可以是他羞耻的表徵,也可以是一个不同的生存选择,在全球迷麦可的狂热中,我不禁联想,若有机会,人们会如何再面对这位浓装豔抹,挑战我们性别,种族以及道德认知的人? 我们知道麦克的面具下卖着什麽药了吗?我想,重点不在于面具下藏着什麽真实,而在于任何生存选择都有该被尊重的的尊严。我们也许无力去了解世界上所有表相之下的真实,但我们可以先去掉这个妖魔化他人的文化现象中真正的妖魔,因为杰克森的例子告诉我们,真正的妖魔,恐怕不是麦克杰克森看似怪异的脸,而是帮着八卦媒体丢石头的无知冷感的大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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